尘世写真 [河南]乔克清 十八岁,花季的年龄,上高三。身体丝丝缕缕的疼痛,一两个月后,转为蚀骨的烧灼,人比黄花瘦,气如游丝。父母手足无措,叹息的声音,如冬夜的寒风,一直没有停下来。那个可怕的结局,在亲朋好友的心里辗转过,没说出来。 父亲向单位请假,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日夜守护。生命转瞬即逝,于我并无哀愁。生活的艰辛苦涩,成长过程的磕碰,暗自觉得,枯萎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难舍的是双亲,他们含辛茹苦地生我,养我。这样想时,睁眼看看坐在凳子上茫然的母亲,我说:“妈,你抱抱我,像我小时候一样……”母亲听了,脸上木然的表情,顿时活络起来。她掀开薄被,抱起骨瘦如柴的我。 记忆里,对母亲的怀抱,没有丁儿点印象。能捕捉这温馨一刻的,只在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里。这张照片夹在父亲的一本同样泛黄的硬壳笔记本里。照片上,母亲坐在凳子上,抱着不足周岁的我。母亲黑长的辫子,垂及胸前腰身,秀丽年轻。她双手合抱着我,那样的严实,仿佛我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我小小的身体穿着碎花的棉衣,眼睛瞪得大大的,清澈似水。兄长和大姊分立左右,那时,还没有小妹。 母亲留在我脑海里的,是经年累月忙碌的身影。尤其是她通过拆缝旧衣,揭开一块块布料破茧化蝶为一件件衣服的秘籍,支起家庭缝纫小店后,她整个儿身心再没有空闲过。特别是春节,别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的炊烟,从厨房里飘出油炸丸子的香味,在我们家里,仍嗡响着一支缝纫机的忙曲。 父亲调进城里写地方志,我转学未成。十三四岁的年龄,给母亲当助手,先后学会了做裤子,做褂子,进而袄子,中山装,也能独立完工了。根据量来的尺寸,进行剪裁,这最后一关,用点儿心,精进一下,即可女承母业了。可我由衷地排斥。 在我上不上高中的这个问题上,初中毕业紧跟着的那个暑假的夜里,父母低声夜话,从门缝里传出。一个女孩子家做衣服,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一辈子手头不缺……三个女儿当中,做衣服上路的还数老二……第二天,父亲征询我的意见,我不言语,一个劲儿地摇头,要上学。谁知在高三的节骨眼上,病魔来袭,我即将成为童话故事里长了翅膀,要飞走的天使了。 此刻,我修长的四肢,在母亲怀里支棱着。母亲试图把我的手和脚服服帖帖地拢在怀里。可母亲抱起了我的上半身,我的下半身从她的怀里耷拉下去了;理顺了我的下半身,我的上半身又附身到她的后背去了。母亲喘息着,拥抱的动作,显得那么的笨拙和生疏。 母亲说:“妞儿,妈抱不动你了,你长大了……”等母亲终于摸索出搂抱我的姿势,她亲了亲我的脸颊,额头,一下,又一下…… 父母拼尽所有,背着我辗转外地,我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重新回到学校,我继续追寻并完成着人生的每一个过程:考学,找工作,成家,生孩子,做好社会的一员。这其间,又有许多的曲折和变数。无助的时候,绝望的时候,我会想起母亲的怀抱。虽然,母亲再没有抱过我,我也没再要求过。但母亲怀抱的温暖,一直是我心中的火,血管里的血,燃烧着信念,奔流着希望。 我知道,好好活着,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