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 [淮安]陈绍龙 我们常拿“小时候”说事,记忆会让我们对“小时候”津津乐道,充满遐想和意趣。这种遐想和意趣往往会被无限地放大,让我们一生忘它不能。 故乡和城市也有“小时候”。这里的“小”说的不只是时间概念,也实指它的空间向度。这样的“小时候”同样有味。山下有条涧,涧上有座桥,桥堍下两边是整片杨槐树林。雨日涧水涨,人站桥上看水。冬天水落,溪水石边过,掀起石头的瞬间,总有三四只小石蟹四下逃散。夏日树荫多,两棵树间系根绳,荡秋千;放学的时候,坐在桥堍边一道护桥的水泥坡道向下滑,一滑到底,脚能沾着涧里的水。有棉絮飞,几天后,方才发现,屁股上的棉花露了出来,棉裤在水泥坡道上摩擦叫磨出了两个洞。婚后几十年,我一直对爱人“小时候”的故乡充满诗意的想象。 “东官路,西官路,中间夹个涧沟渡。”童谣把“巴掌大”的盱眙过去的形貌说得很清楚。两“路”夹一“沟”,就这么大,呈“A”字形,两路开口处为淮河,淮河一侧就是洪泽湖。其“A”的一横处为街道,就是盱眙“小时候”的样子。街道一边是淮河,一边是泊船的老船塘。渔民捕上来的鱼虾从船头的网兜里刚拎出水,就叫人买了去。鱼虾活蹦乱跳。“猪头肉——”“大饼—油条——”,叫卖声不绝于耳。邓家的酱牛肉香,要买得早去;王小麻子的茶水炉子前总是放着各式的暖水瓶在排队;剧场有演出我们没票的时候就要在检票口前看有没有“大人”个子高,我们钻在他的胯下也能混进场内;剧场对面是谈家巷,巷内谈四家院里有两棵出墙的杏树,谈四家有一只大黄狗,那只狗脖子上有一根铁链子,那根铁链子会发出叫人惊悚的声响…… 南京博物院近日在发掘泗州城。泗州城有东方“庞贝城”之称。它是三百多年前突然叫洪水淹没掉的,是一座完整的水下、地下古城池。泗州城的主街道已叫发掘显现出来了。那天有外地的朋友来,我陪同前往,叫我们心生感慨的同样是它的“小”。街道宽度只有扁担长,展开双臂,指尖差不多能触到两边的房子。古河穿城而过,河水依旧清澈,“汴水流、泗水流”,两条河在这里合流。河上汴泗桥拱形,青砖穹顶,宽不盈丈。街道青砖方格,两边两条细长的下水道里依旧有细水在流。河两岸房子的墙基完好无损,每间房子不足十个平方米。紧挨着汴泗桥的房里的四五只缸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缸,抑或是坛子,上半截没有了,底部还牢牢地立在地上。卖酒的?是吧。差不多。言语间,仿佛整个街道上酒香弥漫。酒旗烈,人语喧,车马鸣,船灯亮,我站在汴泗桥上,眼前幻化出一幅泗州版的《清明上河图》来。当年的繁华给了我们更多的想像空间。你不会相信,这个只有2.2平方公里“小”城市,当年竟然会与苏州、杭州有同样的名响。 前些日与爱人回她老家,问及那个有桥有水的“邮票”大的故乡,爱人说你车快,“过了”。停车,回头,细看,才发现地上确有一条溪水,桥还在。我居住的城市盱眙已北扩东迁,当年的童谣已淹没在“维多利亚港湾”、“大明公馆”、“欧洲城”一大堆外来语里。整个城市变成了楼盘的大拼盘。在这个“拼盘”里我们也尝不到原有的城市的味道了。房子越住越大,越住越高,城市有大城市、特大城市,还有超大城市,四季不分,地气不接,我们一如被养在城市大棚里的光鲜亮丽的菜蔬,心浮气躁自然难免,到哪里还能寻到大上海“十里洋场”、南京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小时候”的影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