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漫笔

    [扬州]孙香我

    夏天不是读书天。刚过去不远的这个夏天，竟在挥汗如雨中读了两本文物研究的书，一为《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为《龙凤艺术》。不说大家也知道的，这都是沈从文的大作。读罢的感受是什么呢，值，挥汗如雨真没有白挥。

    原以为，文物又是研究，这样的文章怕是会很枯燥很难读的吧。哪知一点不，和他的小说散文一样，文字好看得很。

    我觉得，一部近八百页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真可与《从文自传》、《湘行散记》鼎足而三为沈从文散文巨著。书中有说“瓜皮帽”一段：“六合一统帽俗称‘瓜皮帽’。《枣林杂俎》中记嘉善丁清在隆庆时作句容令，父戒之曰：‘汝此行纱帽人（指作官的）说好，我不信。吏中说好，我益不信。即青衿（指读书人）说好，亦不信。惟瓜皮帽子说好，我乃信耳。’也说明瓜皮帽即六合帽，在隆庆时南方主要还只是平常老百姓戴的，因之变化也较少，是清代一般市民戴的小帽子的前身。不同处，明代用罗帛，清代用纱，或缎子，倭绒，羽绫，上层社会便服也戴它。”一部文物研究专著，却如瓜棚豆架下的闲话，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沈从文四九年后中断了文学创作，喜爱他文学作品的人几乎众口一辞可惜可惜。沈从文小姨子张充和却另有一种意见：“有人说不写小说，太可惜。我认为他如不写文物考古方面，那才可惜。”

    研究《庄子》的专家刘文典，狂人也，一向看不起新文学作家的沈从文。抗战时二人皆在西南联大做教授。据说，他曾在课堂上对学生讲：“咱们联大虽然教授多，可教授与教授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像陈寅恪这样的教授，应当拿四百个大洋月薪；我呢，拿四十个大洋就可以了；至于沈从文那样的，每月给他八个大洋都多了。”当时日本飞机常来扔炸弹，大家听到空袭警报，就停下课来往防空洞里跑，就是所谓的“跑警报”，一日空袭警报响起，教授和学生四下跑开躲避，刘文典见沈从文正从身边跑过，便喝斥：“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

    现在听来，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了。要我说，若沈从文当时不忙着跑警报，后世万代也许就看不到一部煌煌巨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了。岂止可惜，直是可怕。当年“跑警报”我要在场，我一定着急，一定要大声呼喊：沈从文，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