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吴非

    如果喜欢一件事，对职业有“热爱”，就容易发现趣味。站在讲台边上，一节课一节课地感受快乐，也时不时地有所忧伤，这就是我的生活啊。当你的心静下来，成为一名观察者和倾听者，或者开始思考时，会觉得学校的一切妙不可言。平凡的日子，学生，家长，老师们，很多令人难忘的事。

    家长会上，一位母亲等其他家长离开后，从包里拿出一本刊物，说：“我读书不多，女儿回家，常给我说老师怎么教写作文，听她讲，我想我也应当能写一写的；这是我的作文，在我们系统的刊物上发表了，我想送给老师指教……”我非常感动，我只不过做一点点，但却能鼓舞更多的人，甚至改变他们的生活态度。20年前，有位家长到校访问，说：“老师，你们学校的阅读讲义比外面的书好看，我读中学时没得看；我们单位星期四休息，孩子放学看我读她的讲义，表扬我好学呢！”

    我一直希望家长能关注孩子们对友情的渴望。有学生在作文中写：“‘独生子女’曾像一张孤独恐惧的标签，贴在我身上；但一年来，我一下子像是有了几十个兄弟姐妹……”我每带一届新生都对他们说，随着岁月流逝，你们会珍惜青春时代的友情，而忘却所谓的竞争和名次。同事听高三复习课，有位学生发言谈“倒计时牌”， 与大部分同学以“倒计时”激励自警不同，那位学生诉说自己的伤感，因为“和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间只剩几十天了”！听到她的转述，我也热泪盈眶。

    现实中，学校被分为三六九等，名校讨大便宜。其实，观察一地教育状况，应当看非公立学校的建设和“薄弱学校”的教学，但这种事没法多谈，更难以拿到社会层面讨论。那些“薄弱学校”的老师，多很平凡，工作强度不比名校低，按现行的评价观念，讲升学率，好像很难有突破；表彰奖励没有份，有老师好不容易评到一个“年度考核优秀”，又被领导班子“平衡”掉了。多年前有所中学奖励老师，庆祝摘去“光头学校”的帽子——有个学生考上了本科，区里便表扬了。这些学校的教学太困难了，社会不关注，政府也不投入，麻烦多。我认识一些老师，他们对学科认识深刻，教学负责，但优质生源被“名校”“重点”搜刮干净，他们的学校只能殿后收容，但他们依旧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基础教育本来就是为社会培养合格公民的，能不能上大学只能在其次，但有些人始终看不到他们的作用。

    十多年前，有著名作家称“优秀的人不当教师”，他的话被一些鄙俗之文作为名言引用。我觉得不管能否“以正视听”，得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有尊敬的前辈打招呼，说著名作家的本意未必是那个意思，可能有误解，这事是不是就算了。但我还是撰文批评了那种轻浮。一个国家，国民普遍受惠于教育，几百万领取低收入的教师仍站在讲台上时，入了仕途的作家公然贬低一种职业，是缺乏良知。按他的逻辑，我们中国的教育是被“不优秀的人”敷衍到今天的。当然，他的话可能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对教师职业的认识。我的无数同行，用生命为孩子们斫开通往文明世界的路，一生追求职业理想，保持职业荣誉，却从来没去想自己是不是“优秀的人”。当然，和社会上任何一种职业一样，教育界也有些不合格的教师；如果社会提高教师待遇，能用郭隗“市死马骨”的法子，有个三五十年，形势会好起来。我插队时，农民不受文革影响，仍然称老师为“先生”，他们讲述“先生”各种穷酸吝啬故事，很多也是事实。但一个社会，不甘心让教师过体面生活，动不动拿他们开心，讥笑他们的贫穷，好像也不会有多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