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刘志勇

    这是一趟由云南某地开往山东的普快列车。火车很慢，比你想象的还要慢，有点像“老爷车”，慢慢腾腾，晃晃悠悠，不紧不慢。  

    在列车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虽然他一身朴素的着装，但脚上那“双接头”制式皮鞋、耳边头发上的帽子印痕，还有笔挺板正的站姿，毫无悬念地印证着这是一位军人。他大约40岁上下，一张黑里透红的粗糙脸膛，棱角分明，但胡须刮得很干净，应该是一位“老基层”或者长期扎根边防部队的老兵。  

    老兵很专注地干着一件事：低头一个劲地剥着一种名叫“碧根果”的山核桃，这种核桃个头虽小，但皮很硬。很奇怪，剥完他自己并不吃，而是把核桃仁全部放进一个已经褪了色的红布袋子里。  

    第二天清晨，列车终于驶进了山东境内，到达了一个叫“瓷窑站”的地方。列车员拖着一口山东腔大声吆喝着：瓷窑站到了，停车3分钟，请大家不要下车！  

    列车还没有停稳，老兵急匆匆离开那个角落，利索地打开一扇车窗。一下子，大风带着黄土卷了进来，老兵尴尬地对靠窗的乘客笑了笑，表示歉意。然后，把头伸出窗外，又把头向外伸长许多，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他突然对着列车后方大喊起来：“花花！花——花——”  

    有的乘客忍不住笑了，怎么这么一个名字啊。老兵喊得更响了，一边喊着还一边挥舞着右手，有点部队战士喊口号般的惊天动地。一个中年妇女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过来，在窗外的站台上站定。她也40岁左右的样子，齐耳短发，衣着朴素。两人见面对视的瞬间居然都没有说话。随后还是老兵先打破沉默：今天没有课吗？“有,有的，4节课，我给校长请了假。”女人还有点喘气。“工资能开得出吗？”男人探出的身子收了收，但姿势看着还是有些别扭。

    “有时会拖欠一段时间，不过加上你每月寄给家里的钱已经够花了，粮食和菜都是自己种的，平时除了娘和儿子，我也花不了多少钱。”说完这些，两人又陷入沉默中。“老丁，还记得20年前你当兵时给你偷盖过公章的老书记吗？上个月死了，得的是肺癌，医生说烟抽得太多了……你也少抽点。”女人有点伤感。“前几天他老婆也死了，得的也是肺癌。你说巧不巧啊。”男人垂下头没说话。“你是怎么过来的？”停了片刻，老兵又问。“我骑自行车来的，买了一张站台票。不然，人家不让我到站台上来。”女人笑着说。  

    女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一袋热气腾腾的煮鸡蛋递进了车窗，塑料袋子下面还滴着水。“本想多煮一些鸡蛋，可是早晨灶火不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紧赶慢赶还是差点儿晚了。”  

    这时，发车铃声响了，火车一声长鸣。

    “回去路上，你慢点儿骑。”老兵大声说。“嗯，你在外也要注意身体。”女人声音有些发颤。“我没事的，就是参加一个月高级士官集训，再说火车是最安全的了。”男人咧着大嘴笑了——这是他上火车后第一次笑。 

    火车启动的瞬间，他迅速从窗口递出那个装满核桃仁的红布袋子。“这是你最爱吃的小核桃，别舍不得吃，放时间长了会坏的，我已经都给你剥好了。”  

    女人踮起脚吃力地从老兵手里接过红布袋子，老兵顺手攥住女人的手。  

    “你看，手咋裂那么大口子！记得晚上用热水泡泡。”老兵眼圈有点发红。  

    火车启动了，慢慢加速，女人跟着火车跑了起来。老兵小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快回去吧，给咱娘说，今年春节我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