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冰

    大画家傅抱石有一方闲章，文曰“往往醉后”。这方闲章轻易不用，必须有较为得意之作，才欣然用之。

    我有缘结识傅先生，是在上世纪的1960年。那年夏天，在北京举行规模空前的第三次全国文代会。江苏代表团阵容强大，集结了全省文艺界各方面的大师级人物，傅先生便为其中翘楚。

    大会期间，我和他同住北京西郊的西苑大饭店，朝夕相处。我是戏剧界代表，对于戏，尚算内行；对于画，则所知甚少。奇怪的是，傅先生与我却很谈得来，尤其是谈到“杯中物”，双方可谓相知恨晚。 我爱酒，很爱一首关于酒的诗：“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我把这首诗介绍给傅先生，他也很欣赏，说：“好！有气魄！简直是一篇理直气壮的酒的宣言，为我等大长志气。”接着，颇有感慨地说：“是啊，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嘛！”

    当时，我正在积极争取加入“酒文化协会”。能参加这个协会的人，不但要在酒量考核上过关，还必须具备丰富的酒文化知识。据说，古今善饮者，可分为六个层次，即酒圣、酒仙、酒鬼、酒迷；等而下之的就是酒徒、酒痞了。我在与傅先生聊天时，把这个典故告诉了他，他略作思忖，哈哈大笑道：“我就只能算是‘酒鬼’了！”我说：“以先生的海量和艺术成就而言，进入‘酒仙’层次也是不枉虚名的。”我又说，“先生的‘往往醉后’，与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斗酒诗百篇以及大书法家张旭的醉后狂草，可谓异曲同工。”他天真地睁大眼睛，道：“李白？张旭？不好比、不好比！”

    傅先生的酒量果真是不俗。他爱酒，尤对茅台情有独钟。那次的全国文代会，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基本物质供应已经跌入谷底，温饱尚且告急，更何况是以粮食为支撑的酿酒业！因此，当时西苑大饭店的餐厅根本不提供任何酒，大会小卖部的货架上也丝毫不见酒的踪迹。这可急坏了傅先生！大会期间，正是烈日炎炎的盛夏，渴急了的傅先生如热锅上的蚂蚁，而他所需要解渴的不是水，是酒。我不但充分理解傅先生，而且自己也有同样的需求。于是我利用会议的间隙，四处奔走找酒——为傅先生，也为自己。

    在1960年的北京城找酒，堪比在茫茫沙漠中寻水。踏破铁鞋，总算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发现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东北人民支援首都瓜干酒，数量有限，欲购从速。”我大喜过望，买来一尝，酒浊而性烈，且入口苦涩，饮后头晕不已，我与傅先生皆大失所望。

    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大型报告会时，我在大会堂的小卖部买到了为大会代表“特供”的“金酒”，虽然不能与茅台相提并论，但亦差强人意。这才为傅先生解了燃眉之急。

    傅先生见酒即生画意。在“浮一大白”之后，仗着酒兴挥毫泼墨，点染之间，似有神助。所以傅先生的佳作，每每出自“微醺”。只有这样的作品，他才会欣然用上那方闲章：“往往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