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铁竹伟 七月中,杭州的二姐给小弟打一电话:今年是妈妈去世二十周年,咱们姐弟集体扫个墓吧。我当即买了返杭的高铁。 窗外景物飞闪,往事历历在心: 妈妈苏佩兰是山东郯城人,抗战爆发,13岁她就当了地下交通员,后来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县委妇联主任李汝佩大姐领导下,负责发动妇女做军鞋、筹军粮支援八路军。19岁那年,经李大姐介绍,认识了独立营政委铁瑛,1944年春节后,她请了五天假,走了几十里路来到部队结婚。新婚当夜,集合号骤响,丈夫二话没说,跳起出门,率部打鬼子,一去三天,打个大胜仗。新媳妇的她,不忘妇联干部责任,帮留守战士拆洗被子,缝补衣服,烧饭蒸馍,满脸是汗,整整忙了三天。 也怪,那个艰难的时代,人却皮实:到年底,第一个女儿呱呱坠地。因为抗战残酷,姐姐是姥娘抱回老家养活的。 1948年部队一路南下,当爸爸率部攻打潍县,属鼠的我在诸城出世。高烧的妈妈没有一滴奶,靠爸爸派人送来的两斤羊奶撑了两天,听到信儿,姥娘拐着小脚从老家赶来,抱过孩子,拿了块窝头捣成糊状,对着嘴喂过去,孩子立即收住哭声,巴嗒着嘴,又吞又吸。姥娘笑了:看,这妮子三天就能吃窝头,命硬,死不了! 也不知是因为干粮底子打得实在,还是叔叔阿姨的百家饭养人,出世又黑又瘦的我,从此身材“幅原辽阔”,性格开朗豪爽。 7月31日上午八点半,我们姐弟及配偶、儿女和我们的第三代,近二十人聚集南山公墓爸妈的墓前,第四代一两岁的重孙女也来聚会。龙井茶水清清,回忆妈妈的话语不断,新中国成立后,妈妈从部队转业,原本分在华东军区政治部幼儿园当院长,后因僧多粥少,她把工作让给了别的同志,自已做起了没有报酬的部队家属工作。 1960年,爸爸调到舟山守岛部队当政委,妈妈当上了家属委员会主任。从此,我们七个孩子的寒暑假,都跟着妈妈率领的家属“娘子军”,帮连队战士洗被子,补衣服,参加助民劳动,挖河泥,收稻子。那时粮油肉都要票,我们家饭桌上,总是没油没盐的菜还不够吃,因为有限的肉和蛋,常被妈妈送给烈属和病人家。爷爷曾摇着头对我们说:你爸爸像个耙子往家里耙,你妈妈像个叉子往外叉。 1972年爸爸被中央调到浙江当省委书记,为陪同接待外宾,妈妈有了妇联副主任的职务,没有编制和工资,她自己挤公共汽车去上班开会。直到90年代初落实政策,她每月才领到一百多元钱的生活费。家里经常寅吃卯粮,家中的第一台彩电,还是我们孩子们凑钱买的。 1994年初春,我们为爸妈办了金婚纪念宴,一向冷静沉稳的爸爸眼圈湿润,声音有些颤:孩子们,五十年来,我的一把军功章里,个个都有你们妈妈的一半! 妈妈病重住进浙江医院后,每天下午三点,78岁的老爸像上班一样准点走进病房,坐一小时,陪妈妈聊聊天,与来看望的朋友说说话,真心实意在弥补自己一辈子忙于工作,在感情上对妻子的亏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点多了,孩子已经分批回家了,我们结好账,正准备离开,突然大雨如注,仿佛在离去的小路拦上一道密密匝匝的水帘,我心一惊,下意识地看表:一点半——二十年前妈妈离世的时刻!莫不是妈妈看见儿女后代聚集膝下,幸福落泪?莫不是妈妈想留大家在她身边多坐一会儿?因为我们都相信好人有好报,草木皆有爱,天地有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