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太平公园”是旧名,重提旧名,会唤起一代人的记忆。 太平公园免费,池塘假山草坪设计平平。小孩们放学后,或在草坪上疯玩“官兵捉强盗”,或极不舒适地伏在池塘围栏上写作业,笔尖碰到围栏的砖缝,作业纸便被戳穿一个洞。 这些孩子是太平公园的“游民”。另一些孩子进了公园,直奔标志着“白下区少年之家”的一幢西式建筑,他们隶属于形形色色的课外兴趣组织:书法美术、器乐歌舞、话剧相声、天文、趣味数学、无线电报务、手旗等等。 参加“少年之家”的活动应该很虚荣。我大弟加入了手旗队,家里来了客人,他追着客人变更手旗摆放的位置,就希望客人发现后惊问一句:“你们家谁会手旗?” 我加入“少年之家”的方式,好像是跟着老师的手风琴唱了一首歌,然后就被录取在合唱队。我忘了我被分在第几声部,但不管是第几声部,到了大合唱合成的时候,我都会被主旋律的声部“带”走。我很羡慕小合唱队的几位漂亮女生,她们声部分明,载歌载舞。她们那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我至今记得:“小河流水哗啦啦,给解放军叔叔洗衣裳,重重地捶,啦啦啦啦,轻轻地搓,啦啦啦啦,叔叔们穿上,好打胜仗……” 后来,我加入了最震撼人心的鼓队。 我打的是小鼓。为了背熟鼓谱,我吃饭用筷子打碗碟,课间用铅笔打课桌,睡觉用手指打肚子。噩梦般的强记使鼓谱嵌进了大脑皮层,我现在仍能不假思索地背出好几段鼓谱。 进行鼓乐表演的时候,我打着小鼓,穿着衬衫短裙和白球鞋,自觉非常神气。 不过相对于大鼓手,小鼓手是芸芸众生。大鼓不屑于小鼓密集的“哒哒”,只在“咚”的鼓点上以一当十。大鼓是竖着背的,包着红布的鼓槌横向敲击,或者上下翻飞,鼓槌挥到辄止,余音不绝。 而我始终无缘接近鼓队最辉煌神圣的指挥棒。比之于鼓队的指挥,大鼓手的风光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这根顶端嵌一枚皇冠的金属指挥棒长约一米,披戴金色丝穗,宛似帝王权杖。权杖下方的圆球里似乎盛有金沙,鼓队指挥握住它挥舞权杖时,它会发出细碎的天籁声。 指挥棒的高贵,决定了鼓队指挥的高贵。我们的鼓队指挥确似王子般高挑俊逸,他吸引的不仅是全鼓队的目光,他吸引的是所有女孩子的目光。 这个男孩子是鼓队的灵魂,每当他背对我们,一手横举权杖,一手做出示意的手势,我们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随着权杖的落下,千军万马般的鼓点骤然而起,小鼓的鼓点是那般欢乐,大珠小珠落满玉盘。 “少年之家”好像是只针对小学生,后来我小升初,我在外国语学校的面试考场,见到鼓队指挥惊鸿一瞥。一直听说他成绩优异,想他中榜无疑。孰料我外校落榜分到很一般的初中,发现他也到了这个学校,竟然跟我同班,做了我的班长。 这位男生很快理所当然地成为校鼓队的指挥和全校女生瞩目的对象。 班里的男生无论身高、修养还是气质,都与班长不在一个层面,而鉴于班长的平和友善,他们似乎也很服他。可是“文革”开始不久,班长因为家庭出身受到班上男生的攻击,他离开教室时,笤帚黑板擦追着掷向他。 从此他再没有在校园里出现。 偶尔走过太平公园,会想起那个手握权杖的少年。 太平公园现在叫郑和公园,公园里早已没有“少年之家”,没有了为孩子们提供绚烂时光的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