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张昌华 内地读者知罗孚其人其事的鲜少,而《你一定要读董桥》这篇文章却传之甚广。这是罗孚以柳苏笔名发表的。个中原因,非此时此地三言两语可说清楚的。心有灵犀者“你懂的”。 我闻罗孚其名较早,读其书较晚,与其相交相见则更晚。2013年我去香港拜访罗孚。晚年罗孚居香港北角海边一幢公寓里。推窗极目,大海浩淼,风景宜人。然罗孚这个人已衰老不堪了。如不讲礼数,可用“苟延残喘”来形容。 房子挺大,据其子海雷告诉我,不是自家的,是父亲向一位久居深圳的友人借租的。罗孚与太太吴秀圣女士两人生活,雇一菲佣。因主人长期生病,家中稍显杂乱。但弥漫的书卷气让你感觉很舒适。墙上悬着“北京十年”期间朋友们送他的字画:丁聪的一幅罗孚肖像,儒雅极了,传神极了。苗子书的“岛居”雄踞一侧。还有聂绀弩的赠诗“我行我素我罗孚”。 家中静悄悄的,海雷把我引入客厅,只见罗孚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正在鼻饲,双目微闭。海雷说父亲近来常出入医院,病情稍好一点即住家中。几个月前已不能进食,全靠鼻饲营养品维持。老人很消瘦,一脸老人斑,找不到当年儒雅风流的一丝痕迹。海雷把他唤醒,说,“这是南京的张昌华来看你。”如风过耳,罗孚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又垂落了。海雷提高了声音重复一遍,他才睁(应说眯)开眼睛。此前不久《文汇读书周报》头版以超长篇幅发表我采写的《罗孚:风景中的风景——“北京十年”外的故事》,我将带来样报趁机展开让他寓目,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仍无言语。平生以热情称著,活力四射的罗孚,当年(1967)香港反英抗暴中叱咤风云的罗孚,刻下成了“哑巴”。一个多小时的滞留,我打开录音机,没有录到他一句话。我打开相机的快门,闪光了十多次,只拍了一张是睁眼的,且是一脸的无奈与茫然…… 我的一些关于“北京十年”后琐事的提问,都是海雷作答的。他说:“父亲将他收藏的《知堂回忆录》手稿,有一尺多厚,捐给北京现代文学馆,将四千多册藏书赠广西师大图书馆,并用稿费在广西师大设‘柳苏文学奖’。”又说:“连他收藏的鲁迅致徐懋庸的一封信也捐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访范用。范用送我一本罗孚在三联出的《香港,香港》,我请范用将罗孚介绍给我认识。范用没有言语,只摇摇手。罗孚当时是敏感人物,那是范用对我的爱护。2012年中央编译局出了七卷本《罗孚文集》,我读后对他传奇的一生兴趣陡增,决定写篇文章,记得是从范用的女儿处找到他香港的住址,我给他写了封信,说明我想写写他的想法。那时他已病重,仍抱病复我一信。后一封信,是海雷复的。海雷说父亲已不能写信,不能讲话了。 告别时,罗夫人吴秀圣,将1986年聂绀弩赠罗孚诗作抄给我作纪念。诗云:“能三句话赅一切,不七尺躯雄万夫。惜墨如金金似水,我行我素我罗孚。” 2014年5月2 日,服务《大公报》四十一年的罗孚,沉入大海,走进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