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儿时不是太有耐心读《史记》,但里面的一篇《项羽本纪》,令我稚嫩的心弦铮铮震颤。 我母亲说,她儿时读书的学校设在一座庙宇里,她常扒着闭锁的大殿门,偷看里面供奉的关公像,她说关公秉烛读《春秋》的形象非常之美——也许所有女孩子的心里,都有同样的英雄情结吧。 关于项羽,我零星的记忆里还有京剧《霸王别姬》,李清照的“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第一次去项羽故居宿迁,看到标志性的城市雕塑是四只青铜柱子吊着一只青铜巨环。据说该雕塑取自项羽豪气干云的一句话,叫“恨天无柱、地无环”——否则的话,对于项羽而言,擎天提地岂在话下! 之后我再去宿迁,似未再见这座雕塑。但无论雕塑在与不在,它已在我心中长存。 我以前糊里糊涂,不知项羽留取丹心的乌江在什么地方,后来我一位同事说她插队的地方就在乌江,离我们南京不远。 资料上说,乌江地处安徽和县东北,自长江逆水而上,是八百里皖江的第一镇。二千年前,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突围至乌江,因“不肯过江东”自刎,从而结束了楚汉之争,乌江也因此驰名天下。 在同事的乌江往事里,除了一座霸王祠,跟项羽别无关联,而那座霸王祠在她插队的时候已然荒废。 我这位同事的工作是编务,她画版式是高手,对需要文字表述的事情则兴趣全无,于是她的年终述职,乃至填写各种个人表格,都是由我代笔。可是我们这一行,不管是编辑还是编务,评职称的时候,都是跟作家一样惟作品说话。所以为了她的职称,我也帮她写文章,其中一篇发表在《扬子晚报》上,写的是她们在乌江插队时,有天夜里饿起来,去偷摘地里的蚕豆,生产队长发现了穷追不舍,但见黢黑的夜色里,一排白色的球鞋在田埂上快速翻飞。 她的表述生动如此,我的“捉刀”不过就是再现她天赋的想象力,她的职称应该是名至实归。 我为什么记住这件事,也就是因为我在潜意识里,始终心系那个叫乌江的地方。 单位搬到河西新区后,不久过江隧道开通,我在上班的路上每每与一辆标志着“雨乌线”的公交车擦肩而过,留心一打听,这辆车竟然就是从雨花台开往乌江镇的! 刷市内公交卡就可以去乌江镇,车程不过四十分钟,天意就是这样地欲遂人愿! 恰逢同学们商讨去哪里微旅游,去乌江镇倡议就得到了全票通过。 我们在浦口辖区下车,走过一座桥,“乌江”二字的石碑下有一只烘烧饼的炉子,硕大宽厚、芝麻稠密的烧饼集结在炉膛之上,老远袭来浓郁香气。 这只烧饼炉毁了我半生的英雄情结! 从美美地啃上烧饼始,到吃饱喝足提着拎着满兜满包的农副产品回到“雨乌线”上止,我完全忘了此行乌江的主要目的。 无论是乌江亭还是霸王祠,都与我失之交臂。 回到家里,我边用乌江的黑毛猪肉给父亲做粉蒸肉,边暗自惆怅——这是不是一个不再需要英雄情结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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