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董改正 老太钉着被,说:有田有地有两双手,有几片瓦挡着雨,一床被子盖一样的心,就能孵出金子银子来。 出来的吗? 订婚、结婚、嫁女儿都是要钉被子的。中国这样,美国也这样,不信可以看看克里梅尔的《缝被子嬉闹》,画的是1813年的美洲风俗。 老太九十七了,钉不了被子了,也用不着,现在都用被套,棉胎塞进去,扯住四角,一抖搂,行了。也有不好的:被套和棉胎各自为政,貌合神离,就像速成的婚姻。是啊,婚姻、家庭总是和被子息息相关的,少一根约束的线,容易出问题的。而且,再好的棉胎,用着用着也会缩小的,当初再妥帖的被套也有松松垮垮的时候,就像婚姻里当初的激情,总有平淡的时候。彻底复古是不行的。被子套好了,拿针线四面稍微钉一下,既美观又实用,不费事而享安宁,这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智慧呢。 钉被子是中秋前后的事,而盛况却在小雪季,这时节冷,知道被子的好了。就像钉被子明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想到它的好,却是现在。许多事,都是这样的呢。被子有多种钉法。搁家里大床上钉,弯腰曲背,这是一种;铺一块塑料布于平旷处,被子铺上,膝行移动,又是一种;下几张门板拼成台子,被子铺上,站着钉,是顶舒服的一种。而最排场的,是我家乡的那种。 小雪节气中的某一个响晴天,家家庭院横担的竹篙上,晾满了被子,棉胎大抵一样,被面那可是千家竞豪奢了。牡丹富贵图,百鸟朝凤图,百子闹春图,红色的多,鲜艳,喜气,看得人眉开眼笑。里子却多是白色的土布,是拿米汤浆洗过的,凑近鼻子闻,有一股太阳味。 下午两三点,小媳妇老媳妇老婆婆来到院子,针线箩先摆在四方凳上。两条高长条凳子横放着,两条扁木条架在上面,一卷芦秆编连搬上来,摊开,铺上里子,牵平整了,棉胎晒透了,摆在里子正中间,四周边距相等,再铺上被面子。小媳妇抿唇衔着带线的针,里子上翻,接上面子,理好四角,左手戴个顶针,右手拈着长针,开钉了。 婆媳对钉的,说着话,这是温润人家,旁边矮椅子上,可能还坐着老太太;姑嫂对钉的,说着话,这是兴旺人家,家和万事兴;婆婆独个儿钉的,要么就是女儿嫁得远,要么就是媳妇有事忙,也有可能是不孝顺的,心里别扭的。这种情况不多,就像被面子,要给人看的。家家雷同的是孩子,他们在被底下钻进来钻出去,狗跟在他们后面,兴奋地吐着舌头。有时,话大声点,邻家就有话回过来,中间隔着矮墙,墙上一只公鸡,墙边一棵楝树,叶子快落光了,话就从这儿过去了。 老太拿出针,召唤我:“阿源,阿源!”我知道要干嘛了——我眼神好,是穿针神器。老太钉的被子,跟豆腐干一样,四角齐整,被面平整没有一点皱痕。新媳妇过来看,眉开眼笑地搂着老太的肩:“老太,你咋钉得这样好呢?”老太笑,老太喜欢帮别人钉被子。村里嫁姑娘娶媳妇,要找个有福气的老太太钉被子,老太是首选。六姑嫁的人家穷,六姑喜欢姑父的人,家里人都不高兴。老太钉着被,说:“有田有地有两双手,有几片瓦挡着雨,一床被子盖一样的心,就能孵出金子银子来,怕啥?”可不是,这个家,不就是老太一手一手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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