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点整，电影开场，冯术左手抱着爆米花，右手拎着薯片，我的手夹在他胳肢窝下，进了电影院。19点43分，他接完电话，就把我丢下了，不，确切地说是留下，临走时他还嘱咐好几遍：“电影散场前，我回来接你，鞋跟这么高，你可别乱跑。”我还没说话，他一溜烟就跑了。

    要说冯术好吧，他时刻关注我所爱电影的上档日期，并买到首映日的票；说他不好吧，连陪我看完一场电影都是奢侈。我有时候劝他，少处理一笔单子，多一点生活乐趣才好。他说，多处理一笔单子，能为新家赚一块地砖。看看，我们的思维永远不在一条线上。电影散场，在门口徘徊好一阵，才收到他的电话说要迟点，我当即甩了他一句，“不劳烦您大驾，我打车。”

    半天抢不到出租车，走路回家不方便，权衡良久，决定换个路口试试，那边正好有小吃城，干脆服侍好肚子再回家。正吃炒面，冯术电话一直响，第一个我没接，第二个也懒得接，第三个按了接听键：“手机没丢，别打了，我待会儿自己回来。”不等回应，我挂了电话。

    到家门口，翻包找钥匙，他把门打开了，呈上我的拖鞋，解释说：“客户说其他几个品类明天一并发货，我怕小萍弄混了，自己操作比较放心。公司业务正发展，不能出差错。”看他那殷勤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再想装回严肃表情赌气是没辙了，只得告诫他，下次不许丢下我一个人。他笑呵呵点头，从厨房端来碗小馄饨，说：“请享用，女王大人。”“真希望把你放的鸽子都炖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放鸽子。”我说。冯术木愣愣地等我解释，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靠在沙发上大笑。

    义无反顾奔赴到我身边

    公司生意越好，冯术分配给我的时间越少，就连午饭，他也不愿花费一小时与我去餐厅吃，在办公室叫外卖解决。

    “冯术，瞧你那小市民样，都钻钱眼里了。”我说。“因为钱眼里有你，为咱们美好生活奋斗，是我的终极目标。”冯术明明在对我说话，可他整个脑袋都快钻到电脑里去了，目不斜视。“今天早上有两个厂家说要涨价，那咱们的成本又高了，迟早喝西北风，要不，咱们换厂家吧？”冯术这时才将眼睛从电脑那移开。“这种事你决定，我不太懂。”“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公司。”冯术绷着脸，把电脑上的数据打印出来，利索地往我手上塞。如果不是他时而提醒，我几乎都快忘了这个公司我也有份。

    追溯到2008年夏天，毕业两年，他在老家事业单位上班，我在义乌做起淘宝生意，那年小店生意不错，常常一个人熬夜到凌晨当客服，为客户打包，身体开始出现问题，后来实在撑不住，吐槽说想放弃，希望他在身边。

    “要不我过来帮你？”“放弃你稳定的工作？值当吗？”“你需要我吗？”他干脆利落地问我。

    一个月后，他背着简单行囊出现在了火车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瘦成这样？他义无反顾地奔赴到我身边，那时，他埋头苦干，分担了大部分工作，我生怕打扰他，小店渐渐升级，网店开成了实体公司，业务量蹭蹭上涨，他的时间耗费在寻找供货商、与厂商商谈价格、开拓线下销售渠道。那几张纸，被我揉成团扔了，我讨厌看数据，讨厌生意无休无止，更讨厌的是，生意是我自己起的头，并且把他拉下了海。

    第一百零一种委屈

    “就说你该当地主婆吧，还不信？”程航抿嘴说，把一摞旅游资料推给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程航是我毕业那年家里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在商贸城有七个商铺，两家工厂，十几家门面店等着坐地起价，一个词总结，土豪，但他的本职工作，却是旅游社的职员。程航说幸亏当时我没嫁他，不然他就娶不到现在漂亮的媳妇了。

    冯术来义乌之前，家里非要安排我相亲，一个月得见上四五个，基本上吃完一顿后再无联系，要不是程航那是第一次相亲，不习惯拒绝，留下了个斗嘴的伴。“好好回家跟冯术商量，瞧你现在都快成怨妇了，容易老。”程航说的商量，是建议我去旅游散心，毕竟从前一个月才吐槽一次，现在基本升级为一个星期一次，他家媳妇有怨言。

    我回家时，冯术才刚刚煮完面条问我要不要来点。“我想去趟大理。”“什么时候？多久？”“最近，一个月左右吧。”原本打算说一星期，话到了嘴边，故意延长时间，我想看看他的反应。“最近才谈了几个新客户，公司人手不够，你这个时候走肯定会乱套，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你再去。”冯术从我手中拿过资料，“程航给你的？要是我像他那么闲，也能陪你到处玩，但咱们目前还得先赚钱。”

    后面他说了一堆，我没听清，只记得最后一句：“明天我去上海出差，仓库那边你顾一下。”回到工作的死循环中，我当即把门反锁，早晨天没亮，他就敲卧室门：“早点去仓库，小萍一个人忙不过来。”

    赌气归赌气，我不能影响工作，八点半到仓库的时候，小萍正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中午有点空当，小萍闲聊时唠叨说，最近冯总忙坏了，两单生意出现问题赔了钱，去上海面谈争取减少损失，大客户撤单公司里囤了一堆货，新客户要求无比严苛……

    这些事，我不是应该比职员更清楚吗？可我只顾着赌气，没察觉冯术的负担这么重。脑子里忽然闪过程航说过的一句话：“你在岸上透气，冯术憋着气在海里给你捞鱼，而你想让他又透气又捞鱼，这是不可能的。”好像是这样，我把冯术对我的好视为理所当然，变得越来越贪心，动不动就发脾气，他却没一句怨言。

    陈奕迅在歌里唱，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大，大得可以装下一百种委屈。如果发生了第一百零一种委屈，爱会不会崩塌？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付出的超过我的想象

    旅游的事，我没再提起，倒是公司业务空闲点，冯术问我何时安排假期，我利索地拒绝了他。

    “你要是不开心了，千万别憋着，我忙着生意，顾不到你。”他说。“难不成我天天发脾气，你才高兴？”我反问。“不是。”冯术很不习惯我的安静，他甚至觉得我得了抑郁症，让程航帮忙劝我去旅游散心。程航才懒得劝我，他说我和冯术都有毛病，一个瞎闹腾，一个瞎操心。

    那天我正研究新一批样品的布料，冯术整个脑袋凑我跟前，说：“周末咱俩抽点时间去普陀山吧，我开车。”“普陀山？不去，要去就去巴厘岛。”冯术迅疾跑去查巴厘岛的位置，“出个国，至少得抽出两个星期时间玩才划算。”他似乎还在认真盘算，“咱们小公司，耽误不起。”“以后结婚再去吧。”他自言自语说着，又开始搜罗其他近距离旅游景点。

    他将景点一个个罗列出来，远至江苏，近至城郊农庄，要我选地点。待我选定千岛湖后，他高兴上网搜旅游攻略，安排行走路线，做预备工作。他曾经也喜欢在各个城市穿梭行走，但碰上我后，行走的路线都由生意需要来确定，他何尝不想好好地放松下？他付出的，远超过我的想象。

    “快过来看酒店，咱得挑个宽敞舒适的！”冯术回头，笑嘻嘻挑着眉，这是他最初让我动心的笑，多久没看到他这副表情了。大抵是在太过忙碌的现实社会里，隐藏本真，才能混得更好。我上前在他眉毛处弹了下：“收起你那贱表情。”

    去千岛湖那天，冯术将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后备箱，一个劲地问：“快检查，还漏了什么。”“手机，还有数据线，这两样不能忘。”我检查自己的包。“漏了也没事，本来就打算关机的。”冯术说。“怎么可以漏了，说不定有要紧事，找都找不到你。”真出事联系不到人肯定着急，不能为了一时欢愉牺牲其他可能性。我可不舍得因为他关机少赚一笔钱或多赔钱，我就是俗人一个，要有爱，也要有钱啊，这不是贪心，这是基本需求。

    苏尘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