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某一天,刘大姐闯进我办公室,拉我上她家吃饭。她是单位收发室的前掌门,她在任期间,当门而立,令这个拿邮件、呼那个签汇款,领导同事一视同仁,口气中听不出尊卑。 我被她强大的主妇气场吸引,路过收发室,会陪她聊会儿家长里短。 渐渐她干预起我的私事,告诫、阻止、赞同,立场鲜明、百无禁忌。别人大概也有点奇怪,何以我和她会形成挚友关系。 或许是因为她插过队,我也插过队? 刘大姐是邢燕子时代的知青,插队资历比我深远。据说她当时是风风火火的“铁姑娘”,丈夫老徐是书生气颇重的农场中层领导,在他俩的关系里,一望可知老徐是被倒追的角色。 她向我描述当年的新婚生活,住的、吃的、用的无不捉襟见肘,最主要的是老徐工作不顾家。好在她无怨无悔且泼辣,工作之外,家务孩子全包干。 后来回城,一度举家无片瓦,直到老徐执教她进工厂,生活才步入正轨。 我随刘大姐跨进她装修过的家。我换鞋,她用脚尖敲点进口实木地板,再三向我强调,那叫“菠萝格”(我是装修盲,之所以记住这三个字,皆因为它们字面发音均很漂亮)。紧接着,简直就像是要体现最工整的对仗,她打开老徐的玻璃书橱,高举一方印章料,向我宣称:“看!这叫‘蕉叶冻’!” 老徐闻声跑出厨房,拿小电筒照那方印石。刘大姐喉高声响抢话,说:“这是地道田黄!看!里面有萝卜纹!” 我总算还知道田黄之可遇不可求,屏住呼吸看灯光下的石头,这还真就是一方“冻”!老徐怕吓着石头般吹气如兰,说:“你看这里面萝卜纹的分布像不像芭蕉叶?像吧?所以这种田黄的名字,就叫‘蕉叶冻’。” 我正为更加漂亮的这三个字惊艳,刘大姐已搬来城砖般厚重的一部田黄辞典。她打开其中一页,让我看照片:“一模一样的‘蕉叶冻’!喂,摸上去像不像宝宝皮肤?看上去是不是有露珠样的润泽?再就是,这块‘冻’在手里盘得多了,会有油从里面沁出来。看,一样不缺!” 老徐在她的聒噪中平复心境,依次将其厨艺作品端上桌,炖的煮的有些什么已被我记忆忽略,惟有一道青红椒嫩茭白炒河虾,我始终是难以忘却,真正是滤净烟火气的一道菜,其恬淡平和之美,令人缱绻。 事后我多次回味起这次家宴,忽一日将其中缘由想了个明白,老徐最好的宝贝哪里是“蕉叶冻”?根本是他可遇不可求的老婆。 谁家的老婆能真像歌曲《牵手》里唱的那样: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什么都心甘情愿——包括为证明“蕉叶冻”,买一部城砖般的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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