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叶倾城 她是湖北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大约是到北京大医院来进修的医生,胸前并没挂名牌。我只是,听出了她的口音。而我太慌张,忘了告诉她:我与你,是老乡。 当时我已经怀孕四个月,那天照例排队做产检,照例挂号大厅里人山人海,7点10分抵达,7点35分挂上号,11点才轮到。 胎心仪上肚,一片寂静,医生把胎心仪转来转去,一脸疑惑,我紧张得自己的心脏也停跳。 过一会儿,她把胎心仪放下,对我说:“去上个厕所吧。没事的,回来再听。”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节奏吗?我情不自禁流下惊慌的眼泪,她看我一眼,“不用担心,这有什么可哭的。去个厕所就没事了。” 我慌慌张张下地,恍惚得忘了要整理衣服,差点准备露着大肚皮招摇过市。她喊住我:“衣服。”又递过卫生纸来。我敷衍了事擦了几下肚子上的B超液,游魂一样扑向门外。 她又叫住我:“你的包——算了我来保管吧,你快去上。”我慌不择路、双股栗栗地去上厕所。虽然完全没有领会大小便与胎心的关系,还是尽责地努力做了,哆哆嗦嗦回来了。 看到我,她放下正在诊疗的产妇,站起身对人家柔和地说:“我先给这位孕妇听一下,她刚刚听了一半。” 我一脸战战兢兢。她先用纸巾擦去我一脸的汗,柔声说:“且放宽心。” 这一次,胎心仪一放上来,结实有力的马蹄声便响彻耳畔。我喜极而泣:“谢谢、谢谢!”连她都笑了:“又不是我做了什么。” 不,她做了,只是她不知道。孕检一年,听惯医生的铁口直断,无数次被突来的坏消息吓得眼泪夺眶而出。总是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体,我抓不到一只暖热的手。她的耐心、她的爽朗,我听来无比稔 熟的湖北口音,让她像我的熟人,像朝夕相处过的亲朋。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医生,更让我确定她只是去进修的。她也许只在这里呆了数周,与我有这么几分钟的交集。我替妇产医院的医生们算过,每五分钟一个产妇的话,一天要按100个肚子,一年就是两万多个。两万个柔软的恐惧,两万个蓬勃的热望。我能理解所有医护人员的淡漠,这样高密度的工作,有热情真不易。而对这一刹那的轻言细语,我永远心存感激。 顺带插一句:为什么她要我去卫生间呢?后来我才想通,我一直为下一步的B超憋着尿,而太厚的尿液,像穿越不过去的海,挡住了胎心音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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