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是晚报民生栏目的记者，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总是可以进入不同的人生去体验，跟有着丰富生活阅历的人在聊天中工作是很愉快的事，而夜深人静时，用涂满鲜艳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完成文稿，则是叶清最快乐的时候。

  叶清想着，人生这么长，我们总要做一些无用的事情来填补生活吧。所以，她常常会漫无目的地在家附近的大学操场瞎逛，不为什么；她也喜欢在菜市场跟大爷大妈探讨食材的做法，不为什么；她还常常兴起独自跑去很远的地方品尝一道大受好评的家常菜，也不为什么。

  沈非不一样，严谨高效的理科思维，他对于目的和结果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他对于自己的生活从来都是牢牢掌控的，从钱夹电脑桌面，以及衣柜服装的摆设，无一不是井井有条。这种生活方式一度让叶清扬头叫板，叶清的生活常常随心所欲，规则太烦人，尽管如此，这并不妨碍沈非的所有原则在她面前频频例外。

  叶清一直觉得男生姓沈或者苏，就自带了一种书卷气，儒雅温和。可惜沈非的性格特质中，只有温和与这种想象挂钩，他是个木讷的化学男，生活单调到乏味，遇见叶清之前，他的生活大部分是被加班占据的，朋友构成中也以同事居多。学化学的人该有怎样的性格呢，对实验变量的掌握让他习惯性地用词严谨，每个玩笑都要解释好久。可是闺蜜露露给他点赞：这样的简历不是很完美吗？和他在一起简直是请了个私人定制的生活助理，你以后就不用当乱室佳人了。叶清撇撇嘴：我是在找老公又不是招保姆。

  沈非不是没有对叶清谈起过结婚、谈起未来，但每次都被遮遮掩掩地逃避过去。结婚？叶清还不想考虑这件事。在某一个叶清加班沈非开车去接的夜晚，车停在叶清楼下，沈非却迟迟不动，良久，他拿出一个戒指：叶清，嫁给我吧。叶清心思微微触动，但并不做声。沈非继续说：遇到你以后，我的生活仿佛有了中心，我很愿意为你做一些事，我会因为你的开心而开心。你曾问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为了想让你感激我或者其它，也不是沉浸在自我的感动和陶醉中。我就是想让你高兴，我也想陪着你一起高兴。叶清叹了口气，别过头去：沈非，我…都明白…但是我还没有想好。沈非长舒一口气：只要你没有拒绝就好，戒指留在你那里，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戴上，我就知道你心意。如果……，就自己处理了吧。

  叶清在接到露露请柬的时候就曾经深入思考过爱情与婚姻这个宇宙无解题。婚姻不比爱情，有时候叶清心想着，即便是爱情，或许也没有那么的高尚。“爱情是成本很小、进入门槛很低的戏剧。要证明自己，需要才华，意志，毅力，资源以及运气等太多因素，而要制造一场爱情或者说那种看上去像是爱情的东西，只需要两个人和一点荷尔蒙而已。”婚姻呢，比起爱情多了一些纷繁复杂的程序，毕竟婚姻是两个家庭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但从这方面来说，它又可以比爱情来得更加直接简单。

  当晚，叶清窝在床上把玩这枚戒指，朴素的一圈并无任何华丽可言，但转动着观察就可以看到戒指的纹路细腻而别致。叶清很喜欢这种毫不张扬的表达，比起宏大盛事般的求婚典礼，沈非的求婚方式还是很戳中她的。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实在不必在众人面前铺展叙事。她很喜欢荒木经惟的表白：阳子，别人都以为我们是最好的夫妻。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我一起是不是真的开心。注视了很久之后，叶清把戒指嵌回盒子，放到了包包里。

  在好友的婚礼上遇见前男友的概率有多大？叶清赶上了。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学的时候她和他以及新郎新娘本就是最好的朋友，一起承办学校活动，也不知四个人一起在烧烤摊干掉过多少啤酒。只是往事叶清几乎都忘记了，这么些年过去，他居然又回来了。

  作为伴娘的叶清走在新娘身后，陪新人给每一桌敬酒，然后就看到了杨树。新娘露露看出叶清的失神，捏了捏她的手，赶忙去了下一桌。敬酒完毕，叶清坐在角落休息，手机上已经有沈非发来的五条未读短信：怎么样？婚礼结束了吗？等下想吃什么，我去接你……“火锅。”叶清回复。叶清喜欢吃火锅，她总觉得这才是人间烟火气息最浓郁的地方，腾腾的热气可以蒸发掉你一天的不爽，人声的嘈杂更可以包容你也许不那么美丽的心情，比起安静地享受一顿餐，叶清更愿意去市井味儿浓郁的地方找找被热闹包围的感觉。

  “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飘渺，仿佛中间隔了几个世纪。但是叶清却非常反感杨树的自大，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去可怜自己这颗小星球。“好久不见。”标准的公关式微笑，这对采访人无数的叶清来说并不是难事。“这些年，你好吗？美丽的伴娘。”杨树嘴角上扬，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叶清的手，看到十指空空后似乎笑得更加得意了。“我过得一直都不错，不过你知道吗，要完成少女变少妇的转变也真是不容易呢。”叶清想起包包里一直放着的戒指，于是拿出来，边戴边说：“要不是早就答应了当伴娘，我的婚礼一定赶在露露前面。”

  叶清得意地看着杨树的眼神黯淡下去，示威的感觉令她满足。叶清对做一个惩恶扬善的英雄没什么兴趣，只是杨树也应该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是有人可以不计回报地对一个人好，真的存在一种可以细水长流的情感，也有很多事情是不以回报率为前提去做的，叶清当年的坚持不是虚妄，只是情意错付。

  婚礼退场后，叶清并没有摘下戒指，长久以来飘飘摇摇的心也竟然开始有了一丝安定。或许自己的心意早就明了，只是一方习惯性地退让与另一方习惯性地逃避拖延了这个过程。火锅店，沈非早已等候多时，想想自己即将成为沈夫人，倒还蛮值得期待呢，叶清脚步欢快地推门进去。火锅的热气氤氲在玻璃上，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高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