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姜琍敏 人生读书也好,悟道也罢,许多认识是须随阅历而演化的。如我少时读李白诗,最感兴趣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彼时可谓意气自豪,信心爆棚。可一别青年,这般豪气便渐而为别的意绪遮替了。印象最深的是,有回我见母亲拿把梳子,往头上刷“乌发宝”油膏,失声叫道:“这东西对人有害!”母亲先不以为然,我却又说了几句至今让我后悔的话:何必呢?你都离休了,头发白点又有什么关系……从此母亲再没染过发。而我,看到母亲不无惆怅地放下染刷时,脑海中蓦地闪过“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心头忽有戚戚,但也没太在意。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才经常忆起这个细节。而当我也终于染发时,更会频频想到《将进酒》,但别的都淡化了,独独“高堂明镜悲白发”那两句诗,时时刺上心来。郁郁地,说不清是何滋味。 实在说,我这头跟了我也够委屈的,这辈子从没尝过吹风刷油之类滋味,因我从小不修边幅,也怕理发。至于染发,白发苍苍多少年,40来岁时上公交就有人给我让座了。所以亲友不知劝多少回,理发师见了我也会暗自开怀,没一个不明劝暗示我染发的。我总以染发剂过敏之类理由一笑应之。潜意识中就有自己阻止过母亲染发的影响在。当然,也还有另外层原因,总觉得这对我没大必要。一没个情人,二还是等有福份当个这官那长的,需要显得年轻光鲜点时再说吧。 后来,我要上鲁院学习半年。行前家人劝我别老态龙钟的了,让没见过你的,有个年轻精神点的好印象吧。于是我咬牙焗了次油。效果还真不一样,每天看镜子再不用心寒或草草掉过脸去,精神心理也分明得着按摩,变得自信而欣慰得多了。此正所谓自欺人吧,但你不能不承认,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时而有脆弱或晦暗,所以掩耳盗铃便不失为一种有效策略。只是这一染,从此便不可收拾,到今天再没断了这习惯。原因无它,一旦染上发,再停就没了那勇气,因为那头上乌乌糟糟、花一块、白一块的,比从不染发还难看。 平心而论,染发与理发、修剪、涂脂抹粉、追逐时装没什么两样,都不过是人类出于审美的一种正常或可谓不得已的手段而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完全应予理解。只不过染发具有更明确的遮掩目的,于是乎便有了微词,极端者甚至将其与人品挂起钩来,如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就因为染过发而大受政敌诟病。而同时,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哪怕把脸上的沟壑全都用粉底填平,也没人说她坏话。相反还会不断地恭维她:首相您今天益发年轻了! 不过,人生苦短,无论你染不染,“朝如青丝暮成雪”和“可怜白发生”之事实,终究还是遮不住的,它会时不时地袭上心来,提醒自己不可蹉跎岁月,而要珍惜时间,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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