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张昌华

  袁晓园先生晚年寓居南京，与我同居一个城市。上世纪末，缘于受北京某报之托去采访而识荆。最后一次拜访是2003年2月19日。她兴奋地告诉我，晓园艺术馆开馆了，嘱我有时间去看看。晓园艺术馆收藏了袁晓园一个世纪以来各历史时期的资料、实物、证照及书画作品千余件。我最感兴趣的是民国三十年由宋子文签发的“外交部部令：派袁行洁代理驻加尔各答总领事馆副领事此令”的委任状，保存完好；讵料是年岁末“吐丝园主”袁晓园吐尽最后一缕丝。

  记得我第一次拜访袁晓园时，她送我一叶自己设计的名片，十分别致：正面印的是“吐丝园主”。上书：我国第一位女外交官、女税官、著名语言文字学家、书画家、百岁爱国老人袁晓园。反面是一个硕大苍劲、繁体写就的“龙”字。仿佛她一个世纪经历的历史云烟和行状全定格在那方寸间。

  袁晓园有个雅号“偏不老”。她真的不老，那时她已九十多了，一脸红润，满头银丝，穿的是时尚花衣服，项戴一副硕大的珍珠项链，尽显其雍容。有趣的是，她既不近视，也不老花，却爱戴一副宽边大眼镜。我问她为什么，她幽默：“赶时髦。”袁晓园是我国第一位女外交官，1970年从联合国秘书处退休，次年中美关系坚冰初释，她率先组织海外华人学者团访大陆，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1985年她爆出一声绝响：退弃美籍。家人劝阻她不听，决意“寻春觅根到江南”。

  袁晓园祖籍江苏常州，生于翰苑之家。外祖父是翰林，二伯父袁励准是末代翰林，当过溥仪的老师，北京“新华门”的金字匾额便出自其手。其父袁励衡是民初银行家（交行），家翁（公公）叶楚伧系江苏省政府主席，亦以诗文名世。胞妹袁静与侄女琼瑶都是驰名文坛的女将。1930年，她在赴法轮船上“邂逅”时为江苏省政府主席叶楚伧的公子叶楠，后两人结为秦晋。抗战时期，她曾在武汉组织“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后又参加宋氏三姐妹等发起的“抗战儿童保育委员会”，1948年被选为“国大代表”。他们夫妇对当时国民党政府的黑暗拍案而起，联名写信列陈当局腐败，并呼吁国共合作。蒋介石以“附匪有据”罪名开除叶、袁党籍并下令通缉。他们夫妇愤然赴美，以示与国民党彻底决裂。

  袁晓园回大陆后，定居南京。除公益活动外，她主要寄情书翰。笔者采访她时，她说：“现在我没钱了，有钱时我出钱（曾捐六万美金给国家）；没钱了，我可出力。”确实如此，她多次积极为慈善机构义卖字画，为牢记国耻到静海寺撞钟、题词：“鸣钟警世，知耻兴邦”……

  新千年，袁晓园在北京举办“百岁书画展”，盛况空前，展品中既有巨幅榜书和长卷，又有尺幅小楷和画作。最令人炫目的是展厅前“叶落归根”四个擘窠大字，一个字一张纸，雄浑苍劲。她在答谢词中深情地说：“我经历过满清以来好几个朝代，在东西方几种不同的社会里生活过，最后还是觉得社会主义好，祖国好。”

  采访结束，袁晓园邀我到她的“春蚕室”小坐并以《晓园书画册》见赠。我见她签名落款时“园”字写得又瘦又长，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她幽默地说：“那是因为我人太胖。”我油然想到她本名行洁，后易名晓园。询其是否有典？她大笑：“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接着坦然地告诉我，那是年轻时代，某追求她的名人，见她与叶楚伧的亲热状，愤然说“行洁已不洁矣”，因而改名的故事。故事说得颇具声色。我向她讨教长寿的秘诀。她说：“我是个平常人，怀一颗平常的心。一切顺应自然。我现在打麻将，不输给小辈，跳舞的舞姿也很潇洒。耳不聋，眼不花。”她问我读过她的《百岁感怀》诗没有。我摇头。她信手翻开《晓园书画册》中，“不拜耶稣不参禅，不信气功不练拳，人间哪有长生药，顺其自然过百年。”示我并说：“秘诀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