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吴非

  商家讲规矩，是维护公正，有社会价值。我在餐馆用火锅，佐料是自助式的，也就是说，除了汤锅和底料，其他可以自取。我瞅邻桌两对男女青年，桌上摆了二十多个小碗，除了葱、蒜、虾皮、香菜、花生末、麻油、辣油,还有三五种各式肉酱……摆开成三排，甚是壮观，比卖早点的摊贩霸气多了，小男小女的，口味也太重了吧，况且这要多少肉菜才能把这些佐料用完呢，这是十几个人的量，也许还有人来吧。但见四个人，两两依偎着在看手机，忽然站起来，把桌上吃剩的点心倒进塑料袋，就走人了。

  三个服务员过来收拾，服务大嫂心疼地说：“哎哟，吃不完，拿上这么多！这几碗油，这几碗肉酱，动都没动就倒了，作孽啊！”据说经理不准服务员议论顾客，客人永远正确，这叫“商业服务品质”。服务小妹微露不满，把一满碗虾皮和一满碗青葱倒进桶，我问：“这种情况常见吗？”小妹摇头说：“不算多，一般人顶多剩下半碗。”大嫂快人快语，说：“也有多的，最多的一次，两个人摆了40碗佐料！全糟蹋了！”我摇头叹息，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因为不算钱？大嫂看我皱眉头，补充说：“一般都是年轻人糟蹋，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不会的。”

  我看也未必，虽然有过饥饿经历，但人的心态随环境变化。有一回在福建一宾馆，早餐时二三十个中老年游客涌进来，见什么拿什么，每人两个盘，堆尖，聚在一桌，桌上满了，还去拿，服务员站在一旁不作声。十多分钟后散去，吃一小半剩一大半，一片狼藉，豆浆果汁牛奶摆一排，每杯喝一两口。但餐厅里的青年客人反而没有什么人剩食物的。

  如果商家对浪费食物者有惩罚权，或有曝光权，而且敢用这个权，我看反而会赢得商业声誉。现在一些商家要做生意，要赚好印象，不敢得罪顾客，一味迁就顾客，满足无理要求，这就把一些人的劣根性调动出来了，把坏习惯培养起来了。商业名誉也就是被这些经营思想败坏的。商家要不要讲点经营品格呢？其实，你争取了一部分低素质的客人，你也可能失去一部分文明素质高的客人。

  常有文章谈砍价的乐趣，可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事，我甚至认为败坏商业规则，因小失大，破坏诚信。我在菜场买山药，小贩看我反应慢，对我说：“我卖给你便宜一些，就算8元一斤。”正挑着，围过来两个大嫂，问小贩什么价，小贩说：“9元。”两个大嫂望着我，她们是有经验的人，我也不愿做小贩同谋，便对她们说：“8元。”我才不管小贩尴尬呢，他凭什么想用一元钱就把顾客拉进他的战壕？两个大嫂狐疑地望望我，再望望小贩，带着不信任离开了。小贩埋怨我不知好歹，坏了他的生意，我好为人师地说：“希望你吸取教训。”

  有一年在梅西公司买衣服，结账时，女收银员喜形于色地说了一通，翻译过来的话是：先生真好运气，几分钟前刚有通知，这批衣服打对折，我们还没来得及换标签；如果您十分钟前就付款，可得多付20美元。我当时想，不过几分钟的事，她如果按原价收我的，我也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电脑知道，上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