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董改正 豆角不贵气,也无可寄托之处,入诗不多。明代吴宽有一句“短篱垂豆角,破壁上苔衣”,倒是很贴切,篱笆边栽豆角,既挡了鸡鸭,又遮了烈日,还可以油在锅里熬着,出门掐两把,冲洗一下,切几刀,下锅炒几滚,装盘。这种豆角短粗,肉厚,泛红色,宜于搁点肉烧。我们那里叫“迟豆角”,一般在初秋季,和石榴一块儿,“豆花连豆角,榴朵映榴房”,说的就是这事。 然而我要说的是青豆角,长在仲夏的,是正正经经要种在菜园里的。一般是一两畦,先种着,浇水、点肥料,稍长,它就原形毕露,擎着蔓儿,蔓前伸着触须儿,就像嫩生生的小脚丫,很犹疑地想向上爬的模样。父亲就到山麓砍些细木棍,削尖了,趁着一场雨浸化了土,插在畦里,顶相抵,底叉开,成“人”字形,就像顽童顶牛。拿稻草扎紧了,也不用人教,第二天,藤子就爬上去了。抓得紧,风吹不掉。 豆角花开了,也香,人不来闻,只有黄色的小蝴蝶敛翅,立于其上,时而扇动翅膀,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它猛然从一个梦里醒了。豆角花对开,两姐妹互相打量着:嗯,红啊紫啊白啊,像一个个小风车,挺不错的。风一过,她们就摇动起来,动啊摇啊,乡村里就很香了。 若是遇到一场雨,次日再见,就是长辫子的大姑娘了。一条条碧玉,恰到好处的瘦,折成小段,大火,素油素炒,盛出来,油亮青碧。这时节,架架悠悠碧玉条,争先恐后的,吃不完,等不及,那真叫“青春”啊,过一天就成邻家少妇了。 老祖母经验丰富,带领我们兄妹,一起来摘。妹妹每每被蝴蝶吸引,或是摘豆花玩,老祖母立刻大声呵斥。弟弟干一会,干脆溜到小溪里捉鱼了。摘好了,老点的,留下吃或者煮熟了,叉在晾衣的竹竿上晒干,即使没有五花肉烧,干豆角素做也是绝味。我说那是太阳味,老祖母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们拿青稻草,一把把将豆角齐腰扎好,扔进大缸里,撒盐,吩咐我父亲到溪涧里搬几块圆润的平石来,祖母亲自压好,不让我母亲沾手。听说腌菜要看手,母亲的手腌菜,不久就烂,就像她栽的南瓜,叶子疯长,却不结瓜一样。 过几天,家里就充溢着豆角的酸气。渐渐地,它变色了,腌制最成功的是微黄,炒出来脆。我顶不喜欢闻这酸气,也吃怕了,可是,这素朴的豆角,在霜冻时,在雪花飘落屋顶时,陪我们度过有盼头的日子。来年,依然有花开,依然架架垂下碧玉条,依然有蝴蝶来,螳螂依然手执弯刀,在豆角藤上劫道。老祖母虽然凶一点,父母亲虽然忙一点,我们虽然淘气点,可是,一家人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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