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范金华 只要有闲暇,我就开车到湖边去。停好车,沿着水边的便道走走,其妙处不可言喻。这样的心境,得益于那个钓鱼的老翁。 老翁姓蔡,我叫他蔡老伯。他的家就住在湖边,搭了个窝棚,老两口住。老伯今年九十一岁,老伴八十九,用他的话说,“政府一年给查一次身体,啥病都没有。” 去年的夏天,我顺湖边刚走到他的“马鞍棚子”跟前,忽然来了一阵雷阵雨,把我淋进了他的棚子。棚子有二十多个平方。从外面看很简陋,里面却打理得很干净;床上的被子叠得板板整整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擦洗得整洁,讲究,一看就知道,老两口是个有条理的人。 老伯跟我说起他惊心动魄的过去:“差一点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 那是1941年的夏天,那时这湖里满是芦苇,有一百多个游击队员住在这湖里。湖离县城很近。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机会,那些游击队员就进城打鬼子。为清剿这一百多个游击队员,鬼子几次进湖扫荡,每次都是空手来,空手归。你想,上十万亩的大湖里,满是芦苇,藏一百多个游击队员,那还不是大海捞针?鬼子气得不行,就派几个汉奸,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来湖里打听情况。当时他已十多岁,那次,一个三十多岁黑不溜秋的男人满脸堆笑地问他,“知道张道华住在哪个岛上吗?我是他表叔,他的母亲病危了,我来找他回去见最后一面”。 张道华是游击队长,湖里大人小孩没有不知道的。“知道,我带你去。”离张道华的驻地还有一里路左右,向他问路的几个人叽叽咕咕地小声议论着什么,再仔细一听,好像是说:“抓到张道华赏一千大洋,打听到驻地赏五百。这下可发财了。”他一听心就慌了,紧走几步,猛地钻进一片连片的芦苇里,没命地跑,边喊,“鬼子汉奸来啦,鬼子汉奸来啦!”一时间,背后枪声大作。 过了几袋烟的工夫,听不到什么动静,他才静悄悄泅渡去岛上,把这事告诉了游击队。对他们说,赶紧转移。那以后,他也参加了游击队。解放后,他退伍回家,被安排到县里的棉花加工厂。一九五八年搞大跃进,工厂减员,他又被退回到农村劳动。边劳动,边弄了个小木船到湖里逮小鱼。后来,干脆在湖边搭了个棚子,以逮鱼为生,不干农活了。 改革开放后,有了新政策:“工厂下放的工人,回厂上班。”他老婆孩子都叫他去找找看,“你也算老革命了,找个饭碗好安度晚年”。他说:找什么,一大把年纪了,又不识字,比那些死在战场的,我现在儿女满堂,大米饭浇鱼汤,我该感谢党。后来,组织上派人来找他,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是去上班,还是在家享受每个月几十元的补贴。他选择了补贴,说留个机会给年轻人上班吧。再后来,他的那个厂停产了,工人解散了,他的补贴不仅没少拿,现在,每月涨到了一千多元。 “人啊,要知足。和我一起当兵的,牺牲的就不说了,当官的有,犯错误的也有;没犯错误的现在也下台了。打这条路开通后,他们常来我这儿,吃我逮的小鱼,种的土菜,养的鸡鸭鹅下的蛋。还说很是羡慕我;这些人啊……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就这茅屋草舍,很知足,知足就是福。”蔡老伯的话,浓缩着90多年的人生起落,值得好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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