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余斌

  好多嘴边的话，经常在说，说者、听者似乎都能意会，没想到去追究，往往就这么含混着，不明就里，似是而非。比如“猪头SAN”三字还是有点使用率的，有时是骂人，有时是打趣。到底是“猪头山”还是“猪头三”？很多人就不大搞得清。

  这是吴语里来的，南京人也常说。我妹妹的小孩脸上肉多，两腮帮子鼓鼓的，大人就逗她，说她“猪头SAN”，这小孩特阳光，不恼，还很兴头地向人转述：“妈妈说我是猪头SAN。”我们听了都笑。有次笑过之后突然想到这三个字该怎么写，“猪头”是没问题的，问题就出在“SAN”字上。

  会想到当然是因在“山”、“三”之间拿不定主意，顺手写，多半会写作“山”，但凭直觉我感到不对，只是若当写作“三”的话，又从何说起？“山”是“象形”，底部大上面小，抽象出来就是个三角，满脸横肉的人常有那趋势。传统相法上有一种“脑后见腮”的，说此种长相的人见利忘义，反复无情，不可与交。

  “猪头三”就不那么直接——总得“三”出点道理吧？查了一下，原来“猪头三”之说是从“猪头三牲”演化而来：古时吴越祭祀，祭品必备三件物，猪头一只，鸡一羽，鱼一尾，合称“三牲”。以猪头为首，所以又称“猪头三牲”。上海话中“牲”与“生”同音，读如sang(第三声)，“猪头三”实际上是“猪头三———牲”的藏尾语，“牲”即是“生”。到近代有了转义，用来指那些刚来城市生活，因为陌生而显得笨头笨脑的外来人。后来就泛化，泛指那些处事愚蠢、不灵光、有点戆头戆脑的人。转义之来，当然是认定猪光吃光睡不干活，蠢头蠢脑，所以骂人“猪头三”和说他“猪脑子”意思差不多。

  总之是骂人话，不过词语这东西绝对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骂人话常可转为狎昵语。据说以前上海男女拍拖，女的发嗲时来句“侬猪头三啊！”保证男的骨头立马酥掉。 

  “反其义而用之”的还远不止于此。我是到网上去查的，意外发现居然有个“猪头三房产网”。何所取义不得而知，想来是希望顾客由猪的蠢笨去想另一面，这一转就成了诚实可靠了——用现今流行的网络语，这命名法叫作“逆袭”。

  还有个意外地发现的是，有人说南京江北有个小山包，就叫“猪头山”，果真如此，虽当写作“猪头三”，“猪头山”亦不可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