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港]陈喜联 她们的日子,总是过得丰盈,充实,似乎过的不是日子,而是在细数一串珍珠,每一天都经过精心打磨,圆润光彩。不像我,风风火火,潦潦草草,结果每一天都过成了谷穗上的一粒空稻壳,一年下来,没的说,简直颗粒无收。当然,这是我妈说的,我坚决不承认。这怎么可能嘛,我一年下来明明至少收获了满满一囤稻谷好不好。后来过了不少天,有个黄昏,我拎着2块钱的面条匆匆回家,打开门,看见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杂乱的脚印,沙发上堆积的衣服时,我忽然觉着她说的是对的。 农历才三月,我妈已经买好了粽娘,对了,你一定不知道粽娘是什么,就是包粽子的芦叶。江心岛的滩涂上长满了密匝匝的芦苇,这个季节里,岛民们起早去摘芦叶,过江来卖。这一天,我妈已经等了好久。急什么呢?吃粽子还有近两个月呢,就算不裹粽子,提前两天去超市买几个不也一样吗?当然不一样,像打磨珍珠一样过日子的人,对每一个日子的完美程度,是有高度追求的。据她所说,第一批芦叶最早勃发,无疑是最香的。好吧,我承认,我从来没有靠舌尖分辨出第一批芦叶包的粽子和最后一批包的粽子有什么区别。我妈细心地一张一张洗过芦叶,按宽窄长短精确分好,用布条扎成七八摞,挂在院子里晒太阳。从此一直到端午,她的院子里会飘溢着一股清香,日子的清香。 婆婆没有什么文化,说不出我妈那样富有哲理的话,但她的日子也过得异常饱满。几年前,她迷上了做拖鞋,每次我们回去,两张桌上总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塑胶鞋底和花花绿绿的各色布料,当然更少不了一双双已经完工的拖鞋。拖鞋成双成对地用一根粗棉线串在一起,摆得整整齐齐,像精美的艺术品。我们回城,她便不由分说塞上一堆拖鞋:棉的、单的、露脚趾的;纯色的、格子的、碎花的;大的、小的、更小的……唔,当家里的拖鞋足以办一次展览的时候,我提到回乡下就头皮发麻。 直到有一天,婆婆心满意足地告诉我,她做的拖鞋应该足够我们穿一辈子了——终于在眼睛彻底老花之前完工,她是多么的骄傲啊!她有一顶老式柜子,是专门放拖鞋的,那天,她打开柜子,仿佛面对着巨大的宝藏。她找出一个袋子,神秘地说,以后小鹿(我上中学的女儿)有了孩子,就拿这里的拖鞋。我打开来,看见里面从小到大各种款式的拖鞋,突然为自己曾经的轻慢而无比羞愧。 婆婆和我妈一样,把日子过成了一串珍珠,这是在老家拆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的。拆迁前,婆婆花了一个多星期,把去日无多的三间楼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光厨房的墙壁和吊顶,她就爬在矮梯子上,清洁了两天半!唉,这马上要拆的房子,做这样的无用功,有什么意义呢?正式搬离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回去帮忙。看着焕然一新却空空荡荡的屋子,看着婆婆拎着一个水桶和一张小板凳一步一步离开,想到她肥胖的身躯费力地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千真万确,我从未见过如此庄重的告别。 生活像一条河流。我们和她们,分别站在河流的两岸。此岸的我们,步履匆匆,在刀光剑影中拼搏,却独独忘了“日子”;彼岸的她们,认真隆重,惦记着一把芦叶、一双拖鞋,把日子,过成了一种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