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云，确实是棉花一样白，从前河流的颜色，确实是传世的青花瓷一样青蓝。而雨都是从那干干净净的源头来的。

  [重庆]李晓

  有一天我同老鲁在山上喝茶，问他:“你怀念从前的雨么？”老鲁抿着嘴笑说：“从前的雨落下来，我常仰头张开嘴，接住就直接喝下。”老鲁说，现在的雨水落下来，可不敢随便喝了。

  我想念从前的雨，想得难受时，俨如当年干渴土地，在心窝窝里渴望雨水来临。

  那年我好像七岁了，天旱，土地龟裂。有天下午，天色浑黄，一阵暴雨铺天盖地而来。起初，豆大的雨点从云团里落下来，披挂成银白雨瀑，雨点打在土里，腾起一股白烟。我来不及往家里跑，躲在岩洞里看大雨如注。暴雨停歇，青山如洗，目光也变得更明亮。

  有年夏天，大雨中，一头老牛突然冲出圈舍，在院坝中惬意地打着滚，它在雨水里洗澡。一个驼背老头儿，在屋檐下捧起手掌接雨水，清亮亮的雨水，他捧着接连送入嘴中。我看见他喉头滚动，贪婪地咂巴着嘴，让我想起一个沉醉在老酒中的酒鬼。早年，乡间有一个中年男人，一遇下雨，他就坐在土墙边的木门前，闭着眼，嘴里喃喃有词。我后来才明白，他是在祷告，在心里感恩，这上天赐予的雨水，恩泽了大地万物。

  童年春天，春雨如牛毛纷纷，朗润的山色中又带着一丝朦胧，李花桃花野花都开了。我坐在一块岩石上，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四野静寂，我是不是活在梦幻里。秋天的淅沥雨声中，收割后的土地刚刚新翻，雨水浸润，如一个奶水鼓胀充足的产妇，大地上弥漫着一种淡淡香甜味。走下山来，村庄里牲畜的粪便味，在雨水里发了酵，于风中扑鼻而来。但那时的牲口粪便，有一种天然的青草香。

  我这样想念从前的雨时，一个老者说：从前的雨，与现在有啥不同？我一时哑了，还真说不出来有啥区别。我只想起从前的云，确实是棉花一样白，从前河流的颜色，确实是传世的青花瓷一样青蓝。而雨都是从那干干净净的源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