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曹春雷 吃街饭,就是在晚饭时间,大家伙儿都端着饭碗到街上,蹲在地上,或找块石头坐下,两人一伙,三人一群的,凑在一起,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说些闲话。 小时,我最喜欢村庄的晚饭时刻。这时的太阳红着脸儿,刚刚落下西山去,还留下一些金黄的余晖在天上。而东边的山头上,月亮已迫不及待地爬上来了。各家房顶上的炊烟还未散尽,树上叽叽喳喳一天的鸟儿渐渐收声不语。沸腾了一天的村庄,终于安静下来了。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约而同,端着碗到街上来。春夏秋三季,只要天不太冷,不刮风下雨,到了傍晚,大家都会到街上来吃——早饭和午饭,人们是不吃街饭的,那两餐,大家都忙,去田里的去田里,到外面打零工的打零工,哪里有闲空呢。 晚饭是村里人的正餐。只有在晚饭时间,人们终于可以安下心,端着饭碗到街上,左邻右舍凑堆儿,边吃边聊。通常男人和孩子出来的早,在锅灶前一直忙忙碌碌的女人出来得晚一些。 这是一天中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可以吃百家饭了,几个孩子一伙儿,各自拿着筷子,端着自己的小饭碗,顺着街走,看看这个的饭碗,再看看那个,要是有中意的,就夹一筷子。长长的一条街走下来,饭碗还冒着尖儿,而孩子的肚子已经像小西瓜似的,溜圆了。 男人有喝酒的,就直接对着酒瓶喝。两人碰酒,酒瓶碰酒瓶,砰砰响。酒是老白干,用当地的地瓜干酿的。有孩子见大人喝得这么惬意,眼馋,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摸过来喝一口,呛得眨巴着眼睛流泪。大人看了,都笑。 男人们说些田里地里的活,庄稼长得怎么样,今年会是个啥收成。再就是谈一些镇上城里的道听途说的事儿。有时也谈谈国家大事。女人们呢,只谈村里的事儿,家长里短,豆粒大的事儿,也能扯上半天。 说着吃着,一碗饭就吃进去了。那时村里人都不富裕,饭菜大都清汤寡水的。有一次,不知谁提议,几个男人比油水,看谁家菜里的油多。怎么比呢?街前有个池塘,每人夹一筷子菜丢到水里,看谁家的油花多。 那一次,我家隔壁的奎三叔脸上挂不住了,因为他家的菜丢到水里,只有淡淡的一点油花。第二天傍晚,奎三叔提议再比菜里的油水,并第一个将菜丢到水里,油花果然多,一圈圈明晃晃的涟漪荡开去。奎三叔很是得意。不过据说他为这次比油水付出了代价,家里一周没吃油——原来那次他把家里油缸里本来就不多的油,都倒进菜里去了。 如今奎三叔日子过得很红火,三个子女都做生意,每家都有轿车、小楼。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年比油水的事。在老家村子里,如今见不到吃街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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