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诸荣会

  王献之做谢安幕僚时，谢安有一次问他说：“君书何如君家尊？”他竟毫不犹豫地回答：“固当不同！”他这样回答的潜台词其实是很丰富的，至少不会只是说自己书法仅仅有些“不同”而已吧？或许他觉得自己书法比之父亲，不但“不同”，而且不差，甚至更好！有这种有点自信、自负和自傲的心理的支撑，或许他早就“看不惯”和“看不上”父亲的书法了，所以终在一天父亲与他讨论书法时，竟脱口说出：“大人宜改体”。 

  据现代心理学分析，儿子在成长过程中，往往都是将父亲当作人生的第一个 “对手”的，且都会以一种潜意识的方式表现在实际生活中。所以青春期的孩子很容易逆反，而逆反的对象常常是自己最亲的父母，男孩子一般更多会冲着父亲，女孩子会更多冲着母亲。王献之也一样！

  如果王羲之真是在听了王献之的话后得到启发，一变书风，那他不仅是一位伟大的书法家，应该首先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至少是一位教子有方的好父亲。他没有对儿子的这一句“小人之言”以一句“你一个孩子懂个什么”而轻轻否定，更没有大发雷霆，进而对儿子“严加管教”一番；相反，儿子这句初听起来很有点“犯上”的话，他不但平静地入了耳，而且入了心，再经过一番认真地思考，最终用行动吸取了、落实了。父子关系若此，不能不让人羡慕！汪曾祺有一句名言，“多年父子成兄弟”，说的大体上就是这样的父子吧！

  然而现实生活中，父子关系如仇敌的倒不少，其中的原因当然多样而又复杂，但是或许最主要的一点，首先是做父母的不了解，更不能理解子女的种种逆反，更不懂得子女正在是这种逆反中才得到成长，所以常常表现得不能容忍子女对于自己的超越。

  其实，子女在将父母当作人生第一个超越对象的同时，首先是当作榜样的。逆反如王献之者其实也一样，此有《奉橘》、《送梨》二帖为证。

  王羲之《奉橘帖》写道：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王献之《送梨帖》写道：

  今送梨三百。晚雪，殊不能佳。

  读此两帖，实在很有意味，其意味至少有三：

  一是老子送朋友一筐三百枚橘，儿子则送朋友一筐三百颗梨，一颗不多，一颗不少，这一定不完全是巧合吧，一定是儿子有意无意地学习着老子！殊不知，正是在这样有意无意的学习中，老子的为人风格、待友习惯、处世原则，就会灌注到儿子的血液中和灵魂中，老子的人格、品质和品德，也会在儿子的的身上得到自然的传承和发展！

  二是便札的内容与语气，老子三句，儿子也三句，一句告明所送之物的数量，以便对方查收；二句、三句，既是交待，也是客气。一句不多，一句不少，恰到好处；老子不署名，儿子也不署名——既老朋友间，一看字迹便知，署名反显生分了！可以设想，朋友收到赠物，再收到这样的便札，涌上心头的唯有温暖！

  三是书法，虽然王献子嘴上宣称自己与父亲“故不同”，但且看此二帖事实上正相反，是“大相同”：老子写作两行，儿子也写作两行；再看字势风格，《奉橘帖》左倾右摆，飘然宛然，气韵生动；《送梨帖》竟然与之如出一辙，不信请看图片所示。

  书法是艺术，艺术其实是很难父子相传、子孙相传的，在中国书法史上，父子并称，书名并提的，唯羲之、献之“二王”而已。汪曾祺曾有一句名言：“多年父子成兄弟。”羲献父子，或许便是这样一对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