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孔令玉

  写真

  自母亲管儿子叫蚕豆的那一刻起，做儿子的心中再次对蚕豆生出丝丝缕缕的情愫。

  老奶奶是在前一个冬天的早晨发病的。之前也没什么太多的异常，只是话比以前少了，总是走神，总是发呆。那天起床后，却连衣服都穿反了，把老伴叫做芦苇，管儿子儿媳叫蚕豆油菜花。“芦苇蚕豆油菜花”赶紧将老奶奶送去医院，经医生诊断，老人患的是老年痴呆症。

  一家人围在病床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老爷爷觉得老奶奶只是暂时迷失了。于是结合医生的叮嘱，全家人经过再三协商，最后决定回老家，让老奶奶住进离开几十年的老屋，让芦苇让蚕豆油菜花去慢慢唤醒老人那颗迷失的心。

  清寒的早春，老爷爷慢慢挽扶着老奶奶来到小屋后面的一片芦苇荡边。几根枯干的芦秆在风中摇曳，摇曳得令人心酸，但毕竟已是春天，已有密密匝匝的褐色的小尖锥，从松土里伸出，那是芦苇的笋尖。老爷爷的心情，渐渐变得暖和起来，眼前浮现了层层绿波，是碧绿的润滑柔软的芦叶堆起的，他想到了他们的童年，他用青嫩的芦秆做一支芦笛，为她吹奏，他还把初冬的芦花剪下，为她编织暖融融的芦靴。

  “快，去把这些柴碾一碾，再剥一剥，我要编芦席。这个月的油盐钱还指望着它呢！”老奶奶突然说话，一只手牢牢抓着那株芦苇。她也记起了曾经支撑他们生活的芦苇。

  自母亲管儿子叫蚕豆的那一刻起，做儿子的心中再次对蚕豆生出丝丝缕缕的情愫。蚕豆花瓣白，花心紫，明丽耀眼。母亲把一只芦苇编织的篮子放在田埂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用手把密密麻麻贴地而生的野草拔除，做得那么仔细，一棵草苗都不放过。那时，他就坐在蚕豆丛中，看母亲劳动，蚕豆花发出扑鼻的清香。他自小就特爱蚕豆，煮蚕豆，炒蚕豆，蚕豆米烧汤。春天，他们家饭桌上顿顿有蚕豆。

  他弯下腰，摘一捧豆角，回家，送到母亲面前。母亲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明亮，伸手接过儿子手中的蚕豆角，直奔小屋，边跑边说：“快，妈这就煮给你吃。”儿子的一颗心，顿时温润成一汪水。

  儿媳是地道的城里人，可如今，婆婆给了她一个乡土的名字。只因婆婆的一声轻唤，她便把上班之余的所有时间，都交给了长满油菜花的乡下，交给乡下住着的婆婆。

  三月油菜花开，儿媳牵着婆婆来到野外。田野里，河坡上，堆堤边，一片片，一簇簇，一畦畦，处处盛开着油菜花，金黄夺目，温暖醉人，风过处，潮水般涌动。婆婆的双手使劲从她手中挣脱，快步走进油菜花地里。老奶奶轻轻蹲下来，用手捏一枝花茎，脸上漾起浅浅的羞涩的笑。这动作，这姿势，该是属于她的那个青春年代吧，属于她一直走不出的那个梦吧！

  如今，老奶奶还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可她的世界，有大片的芦苇，有翠绿欲滴的蚕豆，还有开得热烈的油菜花。这缤纷的世界，温暖着老人“寂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