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八年前我接连写过《自做孽，不可活》、《2006的巴西之死》，当然，是说那届世界杯上，空有豪华阵容的巴西队如何死得难看，忿忿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没说“死有余辜”。本届世界杯，小组赛时我即已看衰巴西，照说对巴西队的止步四强，应能比较心平气和的接受，但是谁能想到它会在主场以这样的形式彻底崩盘？！——死无葬身之地啊，想想前情，真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一觉醒来，错愕、悲愤、沮丧搅拌在一起的不良情绪稍稍平复，我开始思考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接下来的几场球还怎么看？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我不会就此罢看，“心灵鸡汤”式的表述是，“生活还要继续”：就像一部让人大失所望的电影，不是决绝之人，多半还会选择怏怏地看完，不会愤然冲出影院。接下来的几天，不看世界杯还能干什么呢？

    当然，这未免太消极了，看世界杯不比看电影，巴西不在了，你还可以选择次好的结局，还可以期盼接下来的比赛精彩。但是你的巴迷身份未变啊，从这身份出发，我得承认我的心理有点“阴暗”：接下来看球的动力，有一部分，乃是盼着巴西队的宿敌翻船。——当你成为一个死忠粉的时候，你的逻辑近乎冷战思维，彻底的非理性：“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岂有他哉？

    巴西的宿敌为谁？阿根廷？没错，巴、阿是冤家，你若问一个巴西人世界杯上最不待见的是哪支球队，阿根廷没跑。可如今，阿根廷进了决赛，对手又是羞辱巴西的德国队，你会支持谁？

    我会选择站在阿根廷一边，“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将德国列为巴西的头号敌人。我是一个非巴西人的巴迷，就是说，我的恩怨情仇有一定的抽象性，不会太过陷溺其中，放弃从更“宏观”的角度确定谁是主要敌人。据说巴西人对德国队并不反感，颇能惺惺相惜，这也许可以视为“远香近臭”或“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心理的又一例证。但是不能为情所蔽，因小失大呀，——我所谓“大”是指世界杯的“大势”：德国队已三次夺冠，此番若再捧得大力神杯，距五星巴西仅一步之遥了，阿根廷夺了冠也才两星。我当然希望巴西与身后的追赶者保持距离，而最大的威胁，非德国为谁？

    为此我要不无歉然地牺牲一些美学原则，尽管德国队踢得更像“桑巴足球”。我从自己身上知道，美学遇到坚硬的立场，会是多么软弱。又有几人能像克鲁伊夫那样坚定不移的美学至上呢？